太岁，本命年，和拜神

 

道观里做义工的老阿姨为我准备了红色的邮纸包，虔诚而郑重地把各色金银元宝分开放进纸包中。我则用毛笔一一在纸包上写上名字和供奉的神仙。二十个邮包花了我一上午的时间，最后还是和同行的朋友一起找了个小推车才把它们全部运到了道观的炉前。

 

金银箔见火烧得极快，须臾之间便化作墨色的蝴蝶飞散满道观的四方院落，朋友站在我身后，看着金黄色的火舌尽数吞下我写的名字和祈愿，突然问我：“神仙会收到你写的愿望么？”

 

我听了他的话，想跟他解释点什么，又突然懒得解释什么。

 

“不知道，就当是图一乐吧。”

 

年底了，有好几个朋友专程找我，说明年是本命年，到了岁末年关要不要去拜拜神，我说如果信得话可以去拜拜，于是就有朋友专门推了一段别人写的话给我（看，你们就是这么坏，天天问我怪问题挖坑埋我）。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我们去道观拜的太岁神类似轮值监察官，根据不同人的功德福报，善恶行为进行赏罚。这样威严的“岁君”，是不可能通过花点小钱，磕几个头，烧几柱香去化解的，所以没必要去拜。

 

这段话说起来确实有些道理，无论是从算命术数的角度去看，还是从道教信仰的角度去看，“太岁”这种岁君，都不应该是能通过一些小伎俩去蒙混过关的。如果说几百块几千块能“化解太岁”，那未免有点像“给阎王塞红包，跟菩萨谈回扣。”

 

但是仔细一琢磨，这段话的立足点却又有很大的问题，因为作者把“神与人”的关系，粗暴比喻成了“官与人”关系。认为“行贿”与“交易”就是人拜神的全部意义，我们烧香，磕头，做法，祈福，无非都是在跟神仙做生意，在求神仙办事，烧的越多，花的越大，代价越大，就越能心意顺遂。

 

这样“等价交换”的思想，或许在一些日本的青年漫画里是一种主流价值观，但却并不该是一个中国人对天地自然的认知。

 

儒家也好，道家也好，释家也好，所提倡的与世界的沟通方式，并不是交易与买卖，而是“诚心”。

 

 

“诚心”并非一个现代的概念，它的传承自古有之。

 

《礼记》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王阳明说“诚是心之本体”，而到了近代，毛主席也在他的文章《心之力》中说“世界、宇宙乃至万物皆为思维心力所驱使。”

 

也就是说，一代又一代的先辈哲人早已经意识到，面对自然与社会，我们作为渺小的个体人类原本就无交易的筹码，我们唯一的凭依只有我们的心。

 

这个“心”，会驱动我们所有的行为，而自然世界，也会对我们的“心”有所回馈和反应。

 

抛去形而上的哲学思辨，仅从玄学的角度来说，拜太岁，持符咒，烧香，法事，布施，跪拜神佛……这些都被肉眼所见的行动当然不足以讨好神灵，但它却是我们内在心念的真实体现。

 

而这些看似繁琐又无用的行为，其实又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内心：当面对不当索取的不义之财时，当面对稍有大意就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时，当面对私利于公心的天人交战时，我们或许会在那一瞬间，回想起我们跪拜在神前焚香默祷的那个上午。而就是那一瞬间的闪念，神灵，亦或心灵，或许就会帮我们做出正确的抉择。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这是写于天水玉泉观门口的一副对联，在现实中，绝对的“存心邪僻”和绝对的“持身正大”都是不存在的，在神像面前，我们都是只有杂念私欲的渺小凡人。

 

但我们仍然选择俯身下拜，因为在那一刻我们不是在和神仙谈生意，而是在向宇宙自然诚恳地供奉袒露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们自己的心。

 

这篇文章，起了个像是偏营销又偏宗教的题目，但其实一路挖下去，谈的还是世界唯心唯物的问题。

 

这个世界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我不知道。

 

刚学命理风水的时候，我觉得世界仍然是唯物的：人的祸福休咎早在出生的时间里被牢牢定死，富贵贫贱也只不过世间五行气的往复周流。虽然这个“唯物”比物理课本上的更广义更宽泛，但其核心都是不带感情的天地自然在世界中运作流通。从这一点上看，拜神许愿似乎都有点傻，因为神仙既改不了你的命运，也改变不了你的环境。

 

但是随着见的多了，想的也多了，又觉得世界也有很多唯心的一面。“神通不敌业力，业力不敌愿力。”人心之力，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似乎都轻于鸿毛渺若蝼蚁，但在某些时候却又重如泰山韧如钢丝。我们对神灵的一切祈求与祝愿，与其说是在跟神仙做生意，毋宁说是将自己的心念归于神灵，种下一颗种子。

 

而只要心念不断，这颗种子就一直存在，假以时日，它终能不断生长，长成可以沟通鬼神的符箓法事，长成可以趋吉避凶的谋略决策，长成可以遮风挡雨的贵人长辈，长成可以逆转乾坤的幸运外缘，最终长成我们想要的未来。

 

或许唯心和唯物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只有它们混合时才是世界的状态。当命运和环境已经无可变更的时候，唯心的“诚心”才是唯一的即便所在。

 

如果唯物的现实就像山峰一样难以撼动和改变，那么我们所有余生努力的方向，应该就像李宗盛在《山丘》那首歌里一样。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侥幸汇成河。”

 

 

 

余  音

 

这一段之所以不叫“尾声”而叫“余音”，是因为我所想说的一切其实已经在之前的正文里讲完了。

 

只是我知道一定会有人问我文章开头的道观在哪，钦赐仰殿在源深路上，地铁六号线源深体育中心这一站出站就可以到。它跟城隍庙的最大区别，就是钦赐仰殿可以烧金银元宝，而城隍庙只能烧香，而且门票香花券只需要五元。（要自备零钱，不接受微信支付宝）

 

但你要是问我来这里烧香灵不灵，拜了太岁能不能保证百灾不侵，烧了元宝能不能立马发财，我只能说。

 

求求你放过神仙，放过我。

 

也放过你自己。